苦夏美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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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點四十,二姨總算把大樣交總編室了!

苦夏美文

今兒週末,小環要過來補課,按說四點就該動身回去。車子在西口總是擁堵不動,想起來就鬧心。

拎起包,才發現總編送來《前哨》的一篇特寫,讓壓去一半,可她壓根兒就沒喘勻這口氣兒。整個機關早已是人去樓空,再晚可就出不去了。乾脆,回家幹吧。她將稿子對摺,與《電腦集成》一同放進了提包。

二姨拿起鑰匙,轉身來到窗前去關空調,擡頭時脖梗發硬“卡嘣”作響,眼看那空調就在半空旋轉了起來。雙膝痠軟,腳趾和手指關節隱隱作痛……她閉上眼睛,扶住格子間的隔板站定,想將這一陣心慌頭暈壓下去。

時針指向六點,二姨好不容易恍恍悠悠的下了樓,直奔86路車站。站牌下早已是人潮涌涌了。

太陽仍如火似荼,全方位大劑量毫無倦怠的照着。86路剛一露臉,人潮的浪頭就向前撲去。二姨遠遠的,照例保持三、五步的距離。乘大潮呼涌涌爭先恐後你扒我搶的灌滿車廂,車門將關未關之際,二姨才緊接着潮尾踩上踏板。倒不是她斯文,實在是缺少一種與同胞競爭拚打的體力和勇氣,只好讓“能者”先上了。

她常常覺得很奇怪,“東方古國,禮儀之邦”的臣民啊都輕輕鬆鬆按次序上車不好嗎?幹嗎那麼衝鋒陷陣,搶金元寶似的去佔那個坐位,好好的人,有那個必要嗎?好幾次見有人擠斷了眼鏡腿,丟了帽子,撕掉了釦子,踩折了鞋子,……不坐不行嗎……可也是,早上趕車,楞是有好幾次擠不上去,怕遲到只好打的,從北海過來十七八塊,堵車誤點就得二十多,一個月裏瀟灑上幾回這日子就甭過了。

車門貼着脊背咔咔嚓嚓地總算關上了,二姨靠住車門總算鬆了口氣。“哎喲!左肩膀怎麼扛着袋兒麪粉似的,怎麼着也動不了!原來,一根子油墨發亮黑水汗流的壯漢的胳膊,斜搭在她肩上,手拉着車門腦上的欄杆。她本來就燈草似的不堪重負,更別說那腋下的狐臭衝得二姨幾乎暈倒,腸子肚子直轉筋,好在胃裏空空如也,沒有什麼好吐的。右邊一位抱孩子的年輕媽媽,肩上吊着個包兒,手臂上掛着個籃子。懷裏的孩子將奶水吐得她肩膀上白花花的,厚厚一層奶花漿漿的,一路灌進了脖頸,一路沿後背單薄的連衣裙向下蠕動。她身子左巔右晃,好不容易拽出毛巾來,可是巔簸擁擠中渾身上下左右撥郎鼓似的,就是擦不到那個地方,只好作罷。奶花和着胃酸、汗味兒,熱乎乎的糊在肩頭,這難道就是當年紅極一時唱遍了大江南北的大歌星所能忍受得了的嗎!這當兒什麼也顧不得了,誰再能耐也得在養兒子的時候“屎尿漿菜”,漿上幾年。

汗味、煙味、狐臭、口臭、排泄之氣交混着,在車廂裏彌散,胳膊腿軀幹肌膚在汗膩中磨擦親近,二姨恍惚覺得是進了屠宰場惡濁哄熱的車間,從冷庫突然掉進了滾燙的熱湯裏,肌膚氣管關節,每一個毛孔都熱乎乎的透入血管心臟骨髓……索性緊閉雙眼,隨它去吧!

熬了半個時辰,總算過了鬼門關。跌趺撞撞的下了車,扶住路邊欄杆,嘔心嘔膽的吐了個昏天黑地。

忽然,一隻溫熱的手扶住了她的右臂,一隻手在背後輕輕拍打。耳邊有人急促的低喚着:“二姨,二姨,您好點了嗎?好點了嗎?可能是中暑了吧?今下午41度5……我送您去醫院吧?”二姨喘息稍定。擡手擦了把憋出來的淚水,“不用了,小君。你晚上不是還有演出嗎?別耽誤了。”

小君扶二姨進了家門,一陣熱浪撲面而來,呼的一層汗水冒了出來。牀上的涼蓆、枕頭都着了火似的燙人,渾身痠軟的二姨依借小君粗壯的胳膊,勉力躺上了牀。小君打盆清水來幫二姨洗了臉,衝上杯菊花精,用小勺調好,放在牀頭櫃上。將那臺沒有安全罩的搖頭落地扇調到微風檔。打開電腦,將光盤插進光驅,一陣輕柔如水的月光曲輕拂着二姨的額頭。她彷彿又依偎在他寬厚的肩頭,沉浸在《花兒與少年》的旋律中,漫步在伏爾加河畔的白樺林裏,憧憬着留在莫斯科水晶宮的輝煌未來……一道道一片片一個銀白的冰雪世界向她逼近、逼近……

“咔嚓!”一聲巨響,伴隨着“喀啷啷啷”的磕碰撞擊聲,二姨的心臟狂烈的震盪起來,豁開沉沉的深海壓力,慢慢浮上水面。一股灼燙的熱浪燒灼全身,無數螞蚊在脖頸、胸前攀爬觸咬,伸手一摸,前心後心澆了油似的粘滑發膩,嗓子眼裏有火蛇竄出。腋窩兒和脖頸上撲過的爽身粉粘膩膩的變成了一層厚厚的汗泥糊住了毛孔,一層細密的痱子趁機茂盛着,火辣辣的刺癢難奈。

屋裏一片漆黑。隱隱的傳來此起彼伏的蟬嗚,拖長了嗓子,聲嘶力竭地吼着不休的四重奏。觸亮檯燈,卻被什麼颳了一下小手指,刀子似的鑽心疼——落地扇的脖子不知什麼時候斷了,腦袋耷拉着,電纜氣管似的吊着電機和風葉,還在不甘心的磕磕碰碰頑強地轉。二姨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好象看見了吊死鬼兒,割捨不下紛亂的紅塵,死乞百賴地踩在陰陽兩界的門坎上進退維谷。二姨小心奕奕地將手從下面伸上去,按了那顆紅色的鍵。這是上個月剛買來的蝙蝠落地扇,二百多塊,名牌呢!上週末轉着轉着,外面的安全罩突然“啪嗒”一聲落了地,還以爲地震呢,差點兒嚇出心臟病來。二姨心想,沒罩也罷,先這麼低速轉着吧,過了這個夏天再說。可沒幾天,今兒個這腦袋也要落地了……

二姨撐持着爬起來,活動活動僵痛的脖子,去衛生間想衝個澡。水龍頭“撲哧哧”的冒氣卻不冒水。早晨上班走的匆忙,也忘存點兒水了。她打開熱水器的進水蓋,扳側身淘了兩個半杯水,倒在毛巾上擦了把身子,又蹲在坐便器上撒尿。剌痛灼熱中沒撒出幾滴尿來,起身一看,焦黃焦黃的`,還沒洇開呢!水箱龍頭幹響着,噝噝啦啦的冒出幾口水就見了底。唉,這麼的吧!

二姨無奈地轉過身,從衣櫃底層抽出那件絲織的睡衣套上,準備重續舊夢。

“哎——喲!”臥室怎麼蒸籠似的,憋得喘不過氣來?她撩開窗簾,推開窗戶,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夾卷着國槐溫煦的香味兒。那滿地如雪的細碎落英,被風捲在牆角坑窪裏,惹人愛憐。不起風的時候,濃濃的樹蔭下便勻勻的鋪了一層,踩上去象絨毯似的溫馨着心情。悠閒的時候,二姨便仰了臉,微微閉上眼睛,迎接那星星點點翩翩起舞,小小的鴿子般扇動它鵝黃、乳白色的小翅膀,飛落在面頰上,細心品昧自然界的愛撫。看着一兜婁一兜婁的花串兒,壓得枝頭彎彎的,每天開出新的花朵,清潔工人每天清出一車一車的拉走,覺得這自然之物真是既偉大又平凡,有時可愛的令人心碎,有時又氾濫得有點兒低賤,像日本的櫻花似的,總給人一種酒巴舞女妖冶輕浮,奴媚無度的感覺……二姨漫無邊際的泛濫着思緒,擡手抹一把脖子上蟲子般蠕動的汗珠,甩出去。

街頭市聲漸息,有橫躺豎臥的納涼者,支着簡易行軍牀或躺椅沙發或長條凳兒。昏昏的路燈下,成羣的飛蛾蚊蟲小咬趨光而至。一邊嗡嗡營營哼唱着催眠曲兒,一邊趁機偷襲疲憊不堪的人們。

“吱扭”一聲,回頭卻見電腦熒屏上,神祕之物在月光下怪叫,夜色燈影裏,一位睡美人“噗——”一口吹熄了燭光,小狗叼着一隻老鼠巔巔兒的竄向暗影深處。

二姨突然一個激凌,渾身發緊,驟然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頭皮發麻,顯示器熱得燙手。關掉主機,切斷電源,再要上牀時,薄薄的絲綢睡衣早已透溼,就着一天的汗垢粘在身上,裹纏得胳膊腿兒動彈不得。只好撕扯下溼漉漉的睡衣扔向門邊,下定決心再度躺上燙人的牀。遠近蟬聲又起,一陣緊似一陣。翻了幾個身,涼蓆哧啦哧啦的粘在背上。幾隻蟲子輕輕在胸前蠕動,癢酥酥的,伸手一抹,卻是汗水橫流,二姨無奈的扯下繡工考究的紋胸,譁——的打開摺扇。搖着搖着,便沉迷起來,摺扇滑落枕邊,硌痛了耳朵。仄過頭來,神志輕移,向海的深處潛泳。

“咣噹噹噹!”“克啷啷啷……!”“哐!哐!哐!……”建築工地燈火通明,大燈泡照得白晝一般,一派繁忙,敲擊聲剌得人心震痛。

二姨翻一個身,面壁而臥,用小手指堵住耳朵眼兒。咦,怎麼身下漂船兒似的?滑溜溜熱乎乎的難受。爬起來一看,涼蓆兒上印着一個汗溼的人形。已經連着三個晚上沒睡個安穩覺了,頭痛得象要裂開一樣。再這麼折騰下去,明天的任務又要泡湯了……唉!

二姨褪下內褲,抓過散發着餿味的毛巾,迷瞪着澀痛的眼睛,擦拭着前胸後背,有痱子的地方那個痛喲!唉,什麼事嘛?自己什麼時候這樣放肆過?一絲不掛的在房間裏?咳,斯文掃地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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